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酒香，醇厚、绵长，带着岁月沉淀的木质气息。老张站在酒柜前，那个原本放着六瓶茅台的角落空了，空得刺眼。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空了一块，闷闷地疼。五个保姆——王姐、李嫂、赵姨、孙大姐，还有刚来不久的小钱，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，脸上还残留着昨夜微醺的红晕，此刻却被一种大祸临头的惨白覆盖。

事情得从昨天说起。老张夫妇去了天津看闺女，家里就剩下这五位保姆。王姐是这里的老人，手脚利落，也最得信任。不知是谁提议，说东家不在，姐妹们辛苦这么久，也该放松一下。李嫂从厨房端出几样小菜，孙大姐拌了个拿手的凉拌三丝，气氛就起来了。也不知是谁，最先打开了那瓶酒。

“我就说嘛，这酒闻着就不一般！”赵姨事后回忆时，嘴唇还在哆嗦，“入喉那个顺，一点儿不辣，暖洋洋的往下走。”她们一开始或许只是好奇，尝个新鲜。但一杯下肚，话匣子就打开了，从老家孩子的学费，到城里雇主的挑剔，再到各自生活的辛酸。那酒像是有魔力，熨帖着平日里紧绷的神经，也烧掉了理智的防线。一瓶很快见了底。

“当时……当时就觉得，反正是酒嘛，喝一瓶是喝，喝两瓶也是喝……”小钱带着哭音，她年纪最轻，吓得几乎站不稳。王姐没阻拦，她甚至带着一种模糊的、想要在姐妹面前展示一下“主人”姿态的心理，又打开了第二瓶，第三瓶……那精致的乳白色瓷瓶，一个个空了，歪倒在茶几上。她们划拳，说笑，感叹这酒真好，喝多了也不上头，只觉得浑身舒坦，仿佛半生的疲惫都被那醇厚的液体融化了。她们谁也没去想，酒柜深处，那些包装与其他酒瓶略显不同的茅台，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
老张是今天中午回来的。一进门，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陈年酒香就让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冲到酒柜前，眼前一黑。那六瓶酒，是他半辈子的念想。是二十多年前，他还在体制内，帮了一位南下老商人一个大忙，对方临回香港前，郑重送给他的。那人当时握着他的手说：“小张，这酒是跟我一起‘出生’的，五二年的，留着，以后会有大用场。”这么多年，风里雨里，起起落落，从单位宿舍搬到这三环边的楼房，多少艰难时刻，他都没舍得动那几瓶酒。那是他的底气，是他的珍藏，更像是一个时代的印记，和他青春岁月的见证。他原本想着，等女儿结婚，或者哪个最重要的时刻，再拿出来……

“五二年……飞天茅台……六瓶……”老张喃喃自语，声音嘶哑。他猛地抬头，眼睛布满血丝，盯着那五个噤若寒蝉的女人，“你们知道……你们知道这值多少钱吗？”他几乎吼出来，“一套房！三环边上一套一居室的首付，被你们一晚上喝光了！”

“轰”的一声，像惊雷炸在五个女人头顶。一套房？她们懵了。她们只知道茅台贵，但贵到能换一套房子，这完全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畴。王姐腿一软，差点瘫下去。李嫂张着嘴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赵姨开始无声地流泪，那泪水里充满了绝望。她们此刻才真切地闻到，那空气中令人愉悦的醇香，原来散发着如此刺鼻的、金钱燃烧的味道。

老张胸膛剧烈起伏，愤怒、心痛、还有一种被践踏的屈辱感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，但声音依旧带着颤：“这事，不能就这么算了。赔！你们必须赔！”

赔偿？怎么赔？五个女人，面面相觑，从对方眼中只看到了一片灰败的茫然。王姐一个月工资五千，李嫂四千八，赵姨、孙大姐也差不多，小钱才三千五。她们要洗多少件衣服，做多少顿饭，擦多少遍地，才能攒够那传说中的“一套房”？那昨晚曾带给她们片刻温暖与慰藉的琼浆玉液，此刻变成了沉重的、无法呼吸的债务，压垮了她们的生活，也击碎了这客厅里曾经维持着的、脆弱的和谐。空气凝固了，只剩下老张粗重的喘息，和几个女人压抑的、绝望的啜泣。那空了的酒柜，像一个巨大的黑洞，吞噬了所有的声音和希望。